夾著這張照片的相簿是從外婆家拿回來的,整理雜物的時候翻到的。相簿裡面還有很多照片,大部分是我和表弟妹們 (我在外孫中排行最大) 嬰幼兒時期的照片,長大之後回頭看別有一番趣味。昨天一邊翻閱相簿,一邊用手機拍下其他照片保存,這是其中一張。相簿裡外公的照片不多,每一張都笑得很開心,他看到我們總是這麼開懷。
據說他就是因為這樣得到鄰人的青睞,說成了他與外婆的親事。外公年少時在親戚的店幫忙,對長輩恭敬有禮,個性純樸開朗、笑口常開,很得長輩歡心。他的身體也很健壯,佃農家無恆產,村裡的青年們遂組成收割隊,每年前往稻子最早成熟的地方幫忙收割賺錢,從島嶼南端一路向北,回到家鄉時正好收割自己的稻子。實施土地改革後有了田產,但生活仍然困苦,前後種過不少作物。工業起飛的時期,鄰人紛紛將女兒送往工廠當女工,但外公與外婆並沒有這麼做,他們聽從外曾祖母的意見,努力掙錢供女兒讀書。一位親戚笑他們笨:「女兒到工廠上班每個月薪水好幾千塊,幹嘛去讀書?」時代的浪潮至此,已是最好的證明。
據說我小的時候,家族旅行到山上玩都是外公抱我。我當然不記得了,只能看照片。過了幾年我就顯現多話的天性,很會說話但不懂背後的意思,常常惹人發笑,有一次甚至在外公家客廳,在滿屋子的人面前大聲對外公說:「阿公抽菸不好,吃檳榔也不好,戒掉啦!」但是外公戒掉了。外公也曾經削過竹蜻蜓給我們玩,嫩綠的竹桿竹片香氣濃烈,可惜沒過多久就被媽媽以危險為由收起來了。
外公 2005 年十月過世。他熱心爬上樹指引工人鋸斷多餘的粗枝,不幸摔下地面。事出突然,家裡一片哀戚,其他長輩都來安慰我們,說這樣告別世界的方式痛苦最少,可謂一種解脫,又說外公過世後大體仍保持溫度,這是有福報的徵象。雖然如此,我看著躺在那裏的外公,止不住的害怕,雖然我並不知道要害怕什麼。當時我還不瞭解,愛是可以克服對死亡的恐懼的,也或者當時我的恐懼的確大於愛。那時候的我只知道接受愛,還不懂付出。過了幾年,我在夢中看見了外公。他仍然是那樣笑盈盈的,身上披著一襲紅金色袈裟,從我面前走過然後消失。我再也沒夢見他。我希望這是他了無牽掛、早登淨土的徵象。
我每年都會想起外公幾次。想起他的時候是快樂的,相信他現在過得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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