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心得】這一次,我們不談 Yes or No(上)
死刑要不要廢已經吵了很久,近年來更因為各種社會事件而越吵越兇,社會上似乎分成「廢死」跟「挺死」兩派,劍拔弩張,沒有協調的空間。然而死刑問題跟我們從小到大遇到的很多問題一樣,我們知道的越多,就越無法斷然回答 Yes or No;反過來說,如果我們能夠放下 Yes or No 這種過於簡化平板的答案,或許就能找出最理想的解決方案,讓所有人的損失降到最低。
以下的內容,是我參加「『鬼島』生與死 — 二〇一四台灣國際廢死研討會」的筆記整理。我沒有法律背景,因此花了不少心力理解這些知識,但我也懷抱著小小的希望,或許我的語言能夠讓更多人理解所謂「廢死者」的想法。我無意改變誰的立場,如果大家看完能夠多想一下下,對我來說便是莫大的鼓勵。
爭議判決與不公平審判
命案是重大刑案,死刑是重大判決,不管藉由什麼方式,奪走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很嚴重的事。不管是否支持死刑,我們應該都會同意,死刑的判決必須非常慎重,不應該有模糊的空間。不過事實並不是這樣的。今年四月二十九日,法務部執行了戴文慶、劉炎國、鄧國樑、杜明郎、杜明雄五名死刑犯,其中有三個人的案情仍然有疑點,正在等待救援。劉炎國的案子有兩名死者,其中一名的確是他殺的,但是另一位到底是誰殺的,全案並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確定。劉炎國委託律師聲請非常上訴,但是被駁回,而且在駁回一小時後隨即執行死刑。杜明郎與杜明雄則是被指控在中國犯下殺人案,台灣的檢察官甚至沒有拿到將他們入罪的證物,只有「證物的照片」而已。更不要說台灣在解嚴後仍然發生江國慶案這種刑求逼供、草率執行的冤案。
除了有爭議的判決以外,不公平的審判也是時常發生的現象,但是旁觀的社會大眾通常不容易發現。例如有前科的被告,即使他的前科跟這次的案件沒有關係,還是很可能因為觀感不佳被判刑;有精神疾病的被告,或是弱勢、沒有能力為自己辯解的被告,也可能因為在法庭上的表現與「正常人」不同,被媒體貼上「不知悔改」的標籤,未審先判而且罪加一等。另外,在我國三級三審的制度當中,被告如果不服第一、二審的判決,有權利提起上訴進入第三審,但是刑事訴訟法規定第三審沒有律師出庭,法官也可以判決(不適用強制辯護)。這樣的規定對被告並不公平,因為第三審法官除了審查一、二審的程序有沒有違法以外,也花了很多時間審酌全案有沒有改判的可能,如果不確保被告有律師協助,對他的權利是很大的傷害。
從蒐證、偵辦到審判,我們沒有辦法阻止錯誤發生,沒有辦法確保法官作出完美無瑕的判決。萬一發生誤判、冤案,事後尚且能透過其他方式補償被告,但是死刑一旦執行,就是奪走被告的生命,就算後來能夠平反,我們也喚不回被執行的死刑犯。
死刑的「正義」是什麼?
假設真的有一件完美的死刑判決:證據清楚完備,被告也承認自己犯案,而且案情重大,引起社會公憤。在這樣的狀況之下,我們或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殺他,但是殺他並不是唯一的選擇,也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。
某些支持死刑的人認為,執行死刑是為了給受害者家屬正義,這也是社會對受害者家屬應盡的責任。但是社會對受害者家屬的責任,並不只有執行死刑而已,我們對於受害者家屬的了解太少,少到認為他們需要的「正義」只是把被告繩之以法,甚至認為執行死刑就算是完成我們的責任了。每次發生重大刑案,媒體總是把焦點放在「兇手」有多可惡、受害者的遭遇有多悽慘,「兇手」入獄之後,媒體跟社會就完全遺忘這些事情了,甚至沒有人去關心受害者家屬需不需要物質或精神上的支持。
林作逸是近年來比較積極發聲的受害者家屬之一,他想要推廣的,是受害者保護。他的父母先後被殺,兇手是他父親的外遇對象,在他的生命經驗當中,社會輿論雖然口口聲聲說「為了受害者」,但是對於受害者的幫助其實非常有限,甚至會用歧視的眼光看待。他參加廢死聯盟的講座與活動、表達自己支持廢死的意見,換來的依然是「你難道不能體諒其他受害者的心情嗎?」這種謾罵。
如果死刑的執行純粹是為了懲罰被告、彰顯「正義」、達到嚇阻的作用,那麼爭議可能還沒有那麼高,但是我們的政府似乎是利用死刑挽救施政滿意度,提升政府在民眾心中的形象。從 2010 年到 2014 年,政府在民怨四起的時候,總是會執行死刑,今年執行的時間點更是敏感。
另一個支持死刑的理由是「民意如此」,好像大多數的人都堅決支持死刑,不考慮其他選項一樣。2013 年底至 2014 年初,中研院調查研究專題中心進行了一項大規模調查,依據戶政司提供的人口分佈比例,面對面訪談 2000 位成年民眾(20 歲以上),問卷包含了 104 個問題。調查結果有很多耐人尋味的地方,例如:同樣詢問「是否支持廢除死刑?」這種簡單的問題,問題放在最前面問跟放在最後面問(中間透過各種案例問題的安排,呈現刑事案件複雜的一面),回答是或否的比例有明顯的變化。另外,如果在死刑以外提供「無期徒刑不得假釋」甚至是「無期徒刑、不得假釋,而且在獄中必須努力工作換取酬勞,補償受害者家屬」,支持死刑的比例都會下降。由此可見民意並不是鐵板一塊,受訪者獲得的資訊越多,給出的答覆就多樣。
透過鏡頭看監獄
不管是廢死或挺死,大多數的我們總是可以很快決定立場,並且振振有詞,但是仔細想想,我們對於死刑了解多少?對於所謂的「死囚」了解多少?懷抱著同樣的疑惑,日裔美籍攝影師風間聰(Toshi Kazama)進入多個監獄拍攝,鏡頭下有年輕的死刑犯,也有監獄的擺設,還有執行死刑的處刑室。他把這些照片集結起來,在世界各地展覽、演講,題目是「Eyes on Preciousness」。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,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進入監獄,甚至沒有機會接觸受刑人,風間先生的攝影作品,或許可以幫我們打開一扇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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